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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45章 結緣豆(捉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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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45章 結緣豆(捉蟲

華枝春/懷愫

暖亭在花園墻角處的假山石上, 四面門一開,熏風卷著落花吹亭內。

朝華吹了會兒風,也不知臉上的紅暈全褪下去沒有, 借著吃茶掩飾心緒。

方才那樣明說, 已經是在餘世娟和袁瓊瓔面前承認,她與沈聿確實有些什麽。

袁瓊瓔長到這麽大, 戲文話本自也聽過看過。旁的家裏不許看, 《白蛇傳》總是餘杭城中人人都看過的故事。

可那到底是戲文,哪裏比得上當場看真人。

沈公子要是知道容姐姐特意要走他抄的經,會有多高興?要是他再知道上回容姐姐給他的詩箋上落了朱砂點呢?

袁瓊瓔也跟著清清嗓子,容姐姐把秘密都告訴她跟餘姐姐了,更不能拿容姐姐打趣,順著話頭往下問:“接駕?是哪一位皇親要來?”

餘杭佛寺道觀多, 時常會有貴人來游山玩水,官員依照品階接待, 袁瓊瓔父親的官職低些, 是個陪末座的。

朝華的父親更是沒有官職, 但他是進士, 又有文名,偶爾也會受邀, 只看來的“貴人”喜不喜歡詩詞歌賦。

邀請的多, 但父親去的少。

他不喜歡那些宴上互相巴結吹捧, 確如祖母所說,不是個當官的料。

餘世娟耳畔珠釵微晃:“我也不知是哪位,只是聽說要坐船來。”她住在官衙後宅, 前邊就是官署,一省的事務都在此處辦, 官場上的消息就靈通些。

若有熱鬧,全城百姓都能看,若沒熱鬧,餘杭城中一年四季多的就是勝事勝景可看。

“是不是來錢塘觀潮的?”

潮神生日那天,候潮門沿江十裏都是絕佳的觀潮處,年年都有許多人趕去看潮,也年年都有看潮人被卷入潮中。

鄉裏百姓們說這是潮神過生日了,被卷走的人是被潮神請去作客。

其實就是被浪卷死了,年年潮來時,小官吏們都要調派人手在沿江十裏趕人,不許人靠的太近,可也年年都有人被卷下去。

袁瓊瓔猜測既然是貴人,總得看些只有本地才能看的景致罷?

朝華緩過神來:“八月十八才是觀潮佳日,貴人總不會留那麽久。”

本來女孩們也只是為了岔開話頭,說了兩句沒影子的貴人,就又開始談起佛誕日那天要怎麽過節。

“你們去不去放生?是放生鳥禽,還是放生魚鱉?”袁瓊瓔看看左邊又瞧瞧右邊,“我們能不能一道玩?”

年年佛誕日山林湖邊處處都人,袁家要趁機游湖,餘家也是一樣。

只有朝華抱歉搖頭道:“我要去薦福寺。”

佛誕日又稱浴佛節,那一天香火信眾要到各寺門口乞佛水。年年薦福寺都會熬些祛病的藥水,當作浴佛水賜贈出去。

那天去寺中求醫求藥的人也極多。

朝華年年都去寺中舍藥三日的,今年只一天就回來了,便與凈塵師太約定佛誕再去。

“今年拜三山,我還沒燒回頭香。”本來容家一家子要去,又因過繼的事給耽誤了。要把這把香給燒過,才算圓滿。

“呀!那可得燒一把才好。”

餘世娟也有些婉惜:“可惜了,要能在湖上碰面倒也有趣。”

袁瓊瓔笑了:“餘姐姐才來沒見過三潭放生,那天湖上的船就跟放生出去的魚鱉一樣多,煮湯圓似的,根本碰上。”

那天西湖水道堵得水洩難通,船跟人似的摩肩接踵,難行得很。

“咱們最好是約定了一塊去,容姐姐呢?”

“我提前一日去薦福寺,免得那天堵在河道上。”

幾個女孩吃過點心,說過閑話,又分了香粉,互換帕子針線。

到分別時,三人身上互相染著好幾種香粉味道,朝華與餘家姑娘已經互稱小字。

到散席的時候,袁瓊瓔眼睛亮晶晶的看著朝華身邊的大丫頭捧起裝佛經卷軸的匣子,又眼睛亮晶晶的目送朝華。

太甜了,甜得她連今天茶果中的甜點心都沒吃。

馬車“噠噠”駛離官衙後街,朝華這才開口問甘棠:“我那兩頁吳彩鸞吳娘子的硬黃,你記不記得收在哪兒了?”

“字畫古董都仔細收著,姑娘是想送一頁給餘姑娘?”

“送給她,她是不會收的。”只看餘大人收的禮物是經生抄的經書就知,“把兩頁硬黃包好了仔細送到餘府來。”

她再寫一封信,就說知道餘姑娘愛書法,借給她觀摩。

容寅長於書畫,這麽多年也就搜羅到兩頁吳彩鸞的硬黃《唐韻》。

甘棠點頭:“等回去找個書畫匣子,這麽貴重的東西,明日我送一趟。”

朝華頷首,隔著紗簾看向車窗外,他缺錢花了?

傭書經生雖不是賤業,亦有許多識字的女子以此養家,譬如吳彩鸞,硬是抄經抄成名家。但沈聿若少了筆墨錢,分明可以開口的。

就算沒有兩人私下談定的婚事,父親也早就說過會資助他讀書考舉。

但他寧肯傭書抄經,自己設法周全也不肯開口要錢。

貿然去問,恐怕會傷了他顏面。

到底是有剛骨的,有骨頭總比沒骨頭要強得多。

蕓苓見姑娘一時蹙眉又一時展眉,弄不明白姑娘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。

正好馬車停了下來,她悄悄看向甘棠,想看看甘棠是怎麽想的。

誰知甘棠掀起她們這半邊簾子,正摸錢給沈璧,蕓苓探頭去看,沈璧的腳步停在榆錢蒸糕攤子上拔不動了。

她眼巴巴的瞧著,甘棠隔窗瞧見,問她:“餓了罷?”

沈璧點頭,她身量高餓得快,在餘家就餓了,一直忍著。

甘棠探頭一看,路上有賣榆錢蒸糕的,有賣瓜絲煎餅子的,還沒到初八就已經有賣不落夾的。

糯米裹著紅棗蜜棗和糖一起蒸出來,包在碧綠的葦葉裏,光聞著就香甜。

甘棠笑著摸出二十文錢來:“給,想吃什麽就買罷發,那個榆錢糕多撒些糖才好吃。”

這麽多零嘴,足夠沈璧一路吃回家。

朝華聽見動靜也轉過臉來:“多買些來你們分了罷。”

她這一說就不是用甘棠的錢,是她請丫頭們吃零嘴了。

甘棠怕外面的東西不幹凈,她們吃了沒事,不敢讓朝華吃:“這……總不能我們吃著,姑娘看著。”

朝華莞爾:“剛才不也是我吃著,你們看著,站了半日都松快些罷。”在家的時候茶水點心總有她們幾個的份,在外作客當然不能分給丫頭。

朝華一開口,甘棠蕓苓相視笑了,蕓苓嘰嘰喳喳要這個要那個,除了煎餅有油味不拿進車裏,回去這一路,馬車裏外都是榆錢米糕的香甜味。

直到初七那天,發船去三天竺,朝華也沒想到辦法不讓沈聿再抄經書。

她給令舒送了信,又讓令舒問兩個弟弟,打聽沈聿抄一卷經大約能得多少錢。

容五容六兩個已經同沈聿混得極熟,他們倆有這個意思,沈聿自然也是如此,雙方都有意,熟得很快。

容六接著信就說:“這還繞什麽彎子?也別送信給四姐姐了,咱們幹脆把信送到別苑就是。”

容五直搖頭:“你是省事了,四姐姐要是知道,咱倆回去她能放過?”

朝華就這麽收到了兩個弟弟的信,容五毫無保留,把他知道的全告訴姐姐。

沈聿先是替王掌書抄書,要抄五千字才得一千文。

沈聿字寫好落筆還快,同窗徐年見了道:“你字寫得這樣好,還在學裏抄什麽,幹脆抄經去。”

寺院有田又有錢,和尚們給的都是不是銀子,而是絲縑絲絹。

全是富戶太太們舍幡捐香火布施的,壓在寺中根本用不完,和尚按律不能穿綾羅,這些都拿出來折成銀子。

“得了絲絹綢緞再拿出去換錢,比學裏掙得多!”

連門路都是現成的,沈聿寫信給做過法事的靈感寺,拿到了抄經的活。

五弟在信中說沈聿時常抄經抄到半夜,人人都知道他接這活是要賺一筆快錢。

楚六看見他抄經便道:“沈兄是不是缺錢了?”

不應當啊,沈聿雖住二人間的學舍,但他課業德業都 名列前茅。萬松書院為這樣學生免除食宿雜費,宋直學還親自到他們學舍來,問沈聿還需要些什麽。

楚六就問:“可是家中有事需要錢?沈兄只管跟我說,朋友有通財之誼。”

他娘想過要斷了他的月例銀子逼他回家去,這法子一提出來,他大伯母便道:“也不能太苦了孩子,小六如今已是辛苦了。”

書僮回家換被褥的時候聽說的,母親受了祖母好一頓排揎。

他離家出走到書院,月例銀子不但沒少,祖母還偷偷塞給他許多。他的錢匣子就在櫃子裏,一二百兩都不必回家支,開了匣子就有。

沈聿不能明說,但他感謝楚六這份情義:“楚兄,不是我故作清高,這個錢不能是別人手中來。”

“你這樣抄經,當真不影響學業?”真影響了功課那就得不償失了。

沈聿搖頭:“我心中有數,抄完這卷就好。”

定錢已經給了,還差個尾款。

珍寶閣的掌櫃看他穿著萬松書院的院服,竟肯直接將東西給他:“秀才公,我也不怕你跑,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。”

沈聿擬定了契約交給掌櫃,才拿走了綠玉環。

形制顏色都容姑娘那枚十分相似,是他特意托掌櫃定制的。

他拒絕楚六通財的好意,他趕在浴佛節那日抄完了最後一卷經。

朝華坐船去三天竺,望著雲外遠山微微出神,他到底要那筆急錢幹什麽用?

到了薦福寺,朝華沒空再想這些了。

寺前已經等著好些來求醫看診的婦人,還有些一看就已經病入膏肓,用門板擡到寺門前。

沙門尼告訴朝華:“這些是來求一口佛水的。”

指望著喝一口佛水就能水到病除,沙門尼道:“已經回天無力,寺中的佛水也分兩種,給這樣的病人喝的,其實是甜糖水。”

朝華依舊回禪房換過一身素衣,摘下簪環,與女尼們一起分發藥丸藥膏。

沈璧提著個桶跟在朝華身後,一碗一碗給病人們分藥湯。

有求醫的婦人抱著兒子來瞧病,看著模樣大些的,凈塵師太都不收治。

朝華第一年來舍藥時就問過,凈塵師太說:“非是我不救治男子,只是小廟量小力微,救了男子,便把女子的生門給關上了。”

因薦福寺只救女子,抱著女孩兒來看病的婦人一年比一年多。

那些抱著兒子來求醫的婦人們,女尼便道:“呂祖殿的仁濟堂開義診,家中男子生病可去仁濟堂醫治。”

上月起,薦福寺收拾出了一間偏殿,在殿中設下十幾張草床,中間隔掛著布簾,裏面躺滿了婦人女童。

沙門尼雙手合什:“阿彌陀佛,殷施主布施的銀子,都花用在這兒了。”

朝華輕笑,要是告訴娘,娘一定高興。

她倏地想到,能不能帶娘來親眼看看呢?

從中午忙到晚上,才來得及吃上一口素面,面湯寡淡,甘棠帶來的菌醬連瓶子都被刮得幹幹凈凈。

蕓苓說:“我在家就沒這麽餓過。”

朝華也是一樣,她在這裏連沒油的素面都吃得極香,該找機會帶娘過來!

第二日是正日子,來的人更多,從天明忙到黃昏。

山間暮色微染,朝華剛絞了帕子要擦臉擦身時,甘棠進屋來:“姑娘,外頭有人送信進來。”

朝華眉梢微擡,總不會又是楚六哥罷?

拆開信看,臉上不由自主露出笑意,也顧不得換衣洗漱,叫了聲沈璧,就這麽出了後寺門。

沈聿正在落日下等著,他一身佛青色衣袍,頭戴冠巾,背著手站著。

看見朝華時先是一異,而後笑起來。

朝華忙了一天,長辮微散,衣衫也起了褶皺,襟前衣袖上更不知何時沾上了藥汁,整個人一股草藥味。

她提裙邁了兩步:“你怎麽來了?”

沈聿張口:“今日是浴佛節。”

浴佛節又怎麽了?朝華眼中疑惑,但他來得正好。

既然來了,她得問問他怎麽這時候接抄經這樣費時費力又耗神的活。

沈聿那只背著手舉到身前來,一張綠葦葉疊成小碗,小碗中盛滿了黃豆。

朝華臉上剎時緋紅一片,這是只有浴佛節才有的,結緣豆。

念一篇經文投一顆黃豆,滿山佛寺在今日取豆煮豆贈豆。

與佛結緣,與人結緣。

沈聿也是一樣耳尖通紅,他托著葦葉碗,口唇微動:“我……”

朝華伸出手,輕輕撚起一顆,送到口中。

鹽水煮的黃豆,只有鹹味豆味,她卻在舌間齒間細細碾磨。

沈聿見她吃了,自己也撚起一顆送到口中。

沈璧看著沈公子和姑娘相對吃豆,鹽水煮黃豆倒像是極美味的樣子,等會她也要去拿一碗,跟甘棠分著吃。

等朝華將豆子咽下,沈聿取出個小綢袋:“我拿了你的東西,還你這個。”

朝華解開綢袋系繩,攤開掌心,一只綠玉環從袋中掉到她手掌上。

她這才看見沈聿小指上套著她的那只綠玉環,朝華心口驟跳,拿起掌上這只,試著套在指上,當頂針都還有些松。

兩人相對脈脈,半晌沈聿開口:“以後……”

“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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